2016年5月17日 星期二

人類學家的芭樂書寫




英國大文豪狄更斯(Charles Dickens,1812-1870)在經典名著《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的開場寫道: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這是智慧的時代,也是愚蠢的時代; 這是篤信的時代,也是疑慮的時代; 這是光明的季節,也是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的春天,也是絕望的冬天; 我們什麼都有,也什麼都沒有; 我們全都會上天堂,也全都會下地獄。

小時候,讀著這部曠世名著,心裡不禁感嘆,為何自己沒有出生在大時代,能夠搭上時代的洪流。可是大長後,才發現原來現在才是個大時代,而狄更斯的這個名言,現在來看看我們所面臨的,無謂是一個社會,還是整個國家甚至國際問題,仍至人類面臨到的資源枯竭、環境破壞等生死存亡的關頭,不正也是個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就媒體生態而言也是,台灣有全世界最糟糕的媒體。是的,全世界最糟。別說中國和北韓更糟,他們沒有選擇,可是在有選擇的情況下作賤,是自作孽不可活的犯賤。然而,這也是個充滿希望的時代,台灣近年冒出不少知性媒體,如「PanSci 泛科學」、「哲思台灣」、「哲學新媒體 Philosophy Medium」、「故事| 寫給所有人的歷史」、「guavanthropology.tw 芭樂人類學」、「WTF! JURISPRUDENCE | 花惹法理學」、「菜市場政治學」、「巷仔口社會學」、「歷史學柑仔店(kám-á-tiàm)」等等,關注的領域有科學、哲學、歷史、人類學、社會學、法理學、政治學等等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領域,試圖把各領域的專業知識用平易的方式傳播給其他領域的人士。

這些新媒體,大都是以共筆部落格的模式在經營,我個人就是「PanSci 泛科學」的專欄作者和顧問。「PanSci 泛科學」、「巷仔口社會學」和「guavanthropology.tw 芭樂人類學」也把網站上的內容整理,各自出了《不腦殘科學》、《巷仔口社會學》和《芭樂人類學》三本知普書。相信其他共筆部落格未來也會出書。

上述提到的學術部落格,試圖成為學術人與社會接軌。畢竟無論是自然科學也好,還是社會科學也好,雖然都有各領域專精才能搞清楚的學術問題和艱澀的語言來描述抽象的觀念和理論,還有一大堆技術性的方法和材料,可是最好的科學,無論是自然的還是社會的,其實就是要來解決大問題,而所謂的一些大問題就是社會所關注的。既然學術界,尤其是社會科學,要解決和探討的問題和社會關係密切,那麼其實大眾也應該要知道學者在關切什麼問題。

我們這個時代,不必跨一代,每十年就能產生一批用很不一樣的語言在溝通,消費的商品和方式也很不一樣。這個時代的變動太快太多,而不同的思維、文化、價值在同一個社會中共存、互相碰撞、影響和衝突。所以,在科學、哲學、歷史、人類學、社會學、法理學、政治學、經濟學、心理學這些領域,怎能不會有探討不完的問題呢?

學者除了學術研究,還有教育的義務。當然,高等教育的專業教學,和知識的大眾傳播,是很不一樣的工作。通常要進行知識的大眾傳播,要能把知識用更生動活潑的方式表達出來,不能用學者更擅長且熟悉的術語和抽象論述,這不需要太多天分,但需要的是不少努力,是吃力又不討好的,做的再辛苦和有好成績,在台灣扭曲的學術生態下不能用來升等,所以真的要感激這些學者肯為社會大眾付出。

這本最近出版的《芭樂人類學》來說,算是我很感興趣的領域。我自己大學時對人類學和心理學就很感興趣,還好清大當時沒有這些科系,否則我忍不住都去修輔系,就會晚幾年畢業了吧。《芭樂人類學》 精選了共筆網站 31 篇人類學式生活探察,分為「芭樂人生」、「飄洋過海的芭樂」、「芭樂歌」、「芭樂票」和「芭樂的異想世界」五個單元,場景遍佈國會、網路、黑社會、農地、南方島嶼、夜店、工廠……

人類學是門很特別的學科,因為人類學通常跨了人文、社會科學和自然科學,一般上分成文化人類學(也稱為社會人類學)、考古學、語言人類學、生物人類學/體質人類學,有不少大學,人類學的這些分支不見得會在同一個科系,甚至還分散在不同學院裡,不同分支用了不同的學術語言,甚至是無法溝通。

《西方憑什麼:五萬年人類大歷史,破解中國落後之謎》(Why the West Rules—For Now)作者伊安‧摩里士(Ian Morris)就提到他任教的史丹佛大學,人類學系率先分了家,分成了以實證論為主的人類科學系和重視認識論為主的文化與社會人類學系,後來不少頂尖大學也跟進,他戲稱這過程為人類學界的「史丹佛化」(stanfordization)(請參見〈西方究竟憑什麼?〉)。史丹佛後來又把兩個系整併成一個人類學系,哈佛大學人類學系卻在 2009 年反而分成了兩個不同科系──人類學系和人類演化生物學系。

《芭樂人類學》算是以文化與社會人類學為主,是在社會科學的範圍。雖然身為生物學家,我更感興趣的是生物人類學,也就是人類的演化,不過《芭樂人類學》的內容卻令我感到非常趣味盎然,各位人類學者從菜市場到廚房到餐桌探索了人和食物的關係,其實不僅是溫飽而已,什麼時候該吃什麼,還有精神和文化上的意義,即使只求溫飽,食材從產地到肚子裡的過程,也有其社會脈絡等等。

台灣算是個移民社會,馬來西亞更是,《芭樂人類學》就有篇文章談馬來西亞天鵝城華人的「大中國主義」。其實這是個極為複雜的問題,馬來西亞華人的文化認同,是一盤難以釐清的帳。我們華人的祖先從中國南方各地而來,有福建的(閩南)、福州的(閩北)、潮洲的、廣東的、海南的、廣西的、閩粵的客家人,各自說著另一籍貫完全不懂的話,於是在馬來西亞,各籍貫華人通常聚集在一起,或者在大城市做自己擅長的工作,像海南人做餐飲業的比例就很高。

而這些來自中國的華人,尤其是老一輩,認同的仍是祖國,就是中國。可是中國,尤其是中原主流文化,根本不認同我們這些海外華人,除了有利益可撈。更甭提我們南渡的祖先在中國還是社會最底層,來南洋的幾乎全都沒受過教育。所以海外華人認同的是一個空虛的大中國主義,但又不想被馬來人同化,於是一些華人先放棄學中文,改用受英文教育。

我唸的是中文學校,全馬不到六十所的獨立中學,學歷不受政府承認。我們沒有真的學過我們海外華人真正的文化和歷史,居然是讀了老美寫的書才知道原來我們的閩南祖先過去在海權世代也曾呼風喚雨,和東南亞早就有很多接觸和貿易,和中原文化反而很疏離。南洋華人,在大中國主義外,要有怎麼樣的文化認同,是個大哉問。我想,這裡頭一定有超多的人類學問題值得探討。

《芭樂人類學》探討了不少政治和經濟的議題。就經濟議題來說,有本《大賣場裡的人類學家:用人文科學搞懂消費者,解決最棘手的商業問題》(The Moment of Clarity: Using the Human Sciences to Solve Your Tougest Business Problems)就是提出人類學家(其實原文是指人文科學)的研究方法可以用在企業到其他國家擴展版圖,或者進入體驗經濟。這顯示出人類學或許未來也很有市場,尤其在現在拚經濟已經成了政客唯一的口號時(請參見〈大賣場裡的人文科學家〉)。

但是,我認為人類學對經濟問題的價值,是在於提供了另一個有趣的視角。經濟學只管資源分配時,而主流經濟學更只管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時,人類學家卻從一個很不一樣的角度來觀察人類的經濟活動,人類學家也觀察商品的生產、分配和消費,可是卻是沒有忽略其文化、社會、宗教和政治的脈絡,並且也發現不同文化和社會,有著不同的經濟活動。著名的人類學家大衛‧格雷伯(David Graeber)的《債的歷史:從文明的初始到全球負債時代》(Debt: The First 5,000 Years)就是一本內容極為豐富、可讀性很高的人類學著作,用「債務關係」銓釋了人類的社會和歷史(請參見〈債的歷史和演化〉)。

人類學關心的議題很廣,以上提到的只是《芭樂人類學》的一部分探討到的問題,《芭樂人類學》 用人類學觀點探索日常生活、文化況味、社會張力、與世界百態,裡頭收錄的 31 篇文章都是難得的科普好文,相信一定會有你感到非常有趣,還想進一步探討和追蹤的議題,讓你出門後觀察的世界的另一面,《芭樂人類學》相信還會有更多的續集!


本文原刊登於閱讀‧最前線【GENE思書軒】,並同步刊登於泛科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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